我读博同年的同学里有一个母语是西班牙语的厄瓜多尔男生,博一的时候他有点困扰于用英文写作和上课的问题。他去问我们的系主任后得到了这样一个建议:imagine English as your pet. What relationship you want to establish with your pet? 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在我的脑海里,虽然语言于我不是一个宠物,但我会想象写作是骑一匹野马。你需要和这批野马建立起一种特殊的关系。你想要这样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对我来说,这种关系是亲密的,但也依旧保持了某种距离。写作于过去的我的确是像骑一匹野马,它偶尔温顺,但大部分时间都掌控不住。它要么就是突然跑的太快了把我狠狠摔了出去,要么就是猝不及防地转向杀我个措手不及。因此骑这匹野马给我带来了很多焦虑和恐惧,害怕被甩出去,害怕跟不上节奏,害怕我在上面的姿态很狼狈和束手无策。当我开始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时候,对我来说似乎有两种不同的状态。要么就是我试图完全驯服它,我可以稳稳当当地坐在马上,给它套上缰绳和马鞍,可以控制它是奔跑还是碎步小跑,左转还是右转。要么是我训练我自己克服骑野马的恐惧和焦虑,不断说服我自己骑在这匹马上,以一种非常不自然的姿态。这可能需要我紧紧地抱住马的身体,强迫自己融入马的奔跑节奏中,所谓的融为一体但以一种非常僵硬的姿态。
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印象,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一直处于至少两个语言之间的状态。我有时候会调侃自己是零国语言使用者,因为不一样语言的混杂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我思考方式的一部分,而且似乎在很多时候变成了思考的阻碍。我现在很难避免在用我的母语中文写作时不slip in一些英文的表达,不染就是我在流畅写下我的想法时突然一个趔趄,逼迫我不得不停下来,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中文词汇。同样的英文表达也不可避免地掺杂了中文的思维,或是说感觉在英文写作边写边想时我的速度慢了很多,写下文字时总不由自主地反过来审视自己的文字,这个表达是否合适?是不是有更合适的词汇?语法呢?有时我可能也需要停下来假设自己是英文读者的视角去读和体会我写的句子,来考虑这里的表达是否恰当或合理,于是写作的过程就变得磕磕绊绊。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强迫自己完全不混杂地使用某个语言写作——我不是要驯服语言,也不是要驯服自己。可能我的目标应该是学会如何让一个不愿屈服的我和不愿屈服的语言共处?我不想那么自如又自然地和奔跑的马融为一体,像是那种训练有素的皇家驯马师一样娴熟地弯下腰趴在马背上。这既是在驯服马,也是在驯服我的身体。我的直觉是我应该宽容地接受现在在我的写作表达中的某种awkwardness,可能也是因为正是那种矛盾和尴尬的状态从某种程度上体现了我自己的在两种状态之间的位置。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要学会和母语、第二语言negotiate,像是跳舞,也像是拳击,是往前出一拳但又往后撤两步。It’s always a debate。